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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青岛】120年前的今天,德国侵占青岛,民族义士宫仲栶以死明志
2017-11-21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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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岛全媒体记者 张文艳
11月14日,初冬季节,寒冷逐渐笼罩岛城。
尽管艳阳不吝向大地洒下光芒,然而,若提起120年前的这一天,相信,彼时的冰冷是难以想象的。
1897年11月14日,大海上晨雾弥漫,德国军舰以操练为名,强行登陆,将驻守在总兵衙门的登州总兵章高元一步步逼到烟台。酝酿了30多年的殖民侵占,最终以“巨野教案”为借口而得逞。
120年前德国侵占青岛 朔风雨雪海天寒
官员奔走呼号
中德谈判之时,不甘心的清政府一直在做最后的努力,主战派的官员甚至上疏朝廷,“建议重视乡民和乡团的作用”。大学士徐桐认为需要“激励忠义,联络乡团,务使众志成城,勿为彼族所胁;并晓谕大小官吏军民,共体时艰,同仇戮力”。在朝廷中,有一名大员最为急切焦虑,他叫柯劭忞,时任翰林院编修。他奔走呼吁,因为这关乎他家乡的命运。
柯劭忞(1848年~1933年)字风荪、号蓼园、室名岁寒阁,胶州人,清末民初官吏、学者。光绪十二年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京师大学堂总监督、清史馆代馆长、总纂等。当德国侵占胶澳的消息传来,柯劭忞坐立难安,他呼吁清军与山东乡团同仇敌忾,一起力战。他认为,“若能激以忠义,联络乡团,俾随大军之后,为同仇敌忾之资,亦必有奋不顾身之士出乎其间”。柯劭忞呼吁对待德国要“杀一儆百”,因为列强正在虎视眈眈,都在等待看德国人侵占青岛的结果,“我若力战图存,至死不悔,则德一挫而诸国俱退矣”,否则,“外侮纷来,欲战不能”(《殖民地经历与中国近代民族主义》)。
声犹在耳,却事与愿违。
1898年3月6日,李鸿章、翁同龢与德国公使海靖正式签订《胶澳租借条约》,德国如愿以偿,轻松占据了胶澳,并获得了在山东的铁路和矿务特权。
举国震动!深深的耻辱感和王朝国家的忧患感弥漫开来。“代表清政府在合约上签字的翁同龢深感‘以山东全省利权拱手让之腥膻,负罪千古矣!’”这次签约,让翁同龢一生难安,被他称为“最憾最辱之事,何时雪此耻耶?”
被德国殖民者强行拆毁的青岛村。摘自《见证青岛》
百姓痛失田地
将目光移向青岛。虽然青岛建置后,章高元和总兵衙门的到来将青岛的商业贸易推向了一个高潮,根据胡存约的《海运堂随记》记载,青岛已经发展成为较为繁华的市镇。只是,作为即墨的辖区,因为地处海滨,青岛村和周边的村民消息较为闭塞。“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并没有预料到德国兵的入侵会带来多大的冲击”,青岛德国建筑研究专家王栋先生告诉记者。当金发碧眼的德国人登陆之后,老百姓发现,首先发生变化的是自己居住多年的老屋和耕种几代的土地。因为,德国在进入青岛之后便发布了布告,表示“占领期间,非经德总督之许可,禁止任何财产之转移”,“禁止出卖土地,直至另行通告为止”(《单威廉与青岛土地法规》),并称“未经德国总督允许,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出让土地,不然无效”(《胶州行政》)。
其实,德国在侵占胶州湾以前就已经派出“间谍”弗朗鸠斯,提前探测了青岛的民风和地形,登陆胶州湾后,他们派从上海总领事馆调来的总领事司步白和翻译单威廉进行谈判,司徒白离开后,单威廉成为主要负责人。在单威廉的记载中,德国殖民当局取得土地购买权的过程相对平和,只是在与当地居民的交涉中“颇为费事”。毕竟,故土难离,加上清军1891年设防时,征地价格不高,德国当局开始给的价格也是依照当年的定价,“导致青岛附近村庄的居民联合起来就低价进行抵制”。德国当局最终“软硬兼施”,将青岛村、大鲍岛村等周边的人民全部赶走,“当时青岛多数人以捕鱼为生,村庄多而散,德军来了,不管是渔民还是农民,也不事先安置,就连打带哄把这些住户撵走了。有的人赶到西大森、西岭一带,即便是给个十元八元的,也盖不起房子,只好用些席子搭些小房”(《1901年青岛见闻点滴》邹升三著作),不少村民“一体被徙,家毁产荡,以靠工役为活”(《青岛市志·土地志》)。
“不过,就留下的记载来说,双方没有发生大的冲突,因为当时居住在青岛的村民习惯了逆来顺受,在民族危机面前,他们不知道如何去反抗”,王栋说,根据德国自己的记载,他们后来提高了土地补偿,加上较为光鲜的各种许诺,并没有出现类似于胶济铁路建设时高密人民武装反抗的事件。
然而,胶澳租借带给青岛百姓,带给山东乃至整个中国的阴影,17年来,从未散去。
“朔风雨雪海天寒,满目沧桑不忍看。列国尚尊周版籍,遗民犹见汉衣冠。是谁持算盘盘错,相对枯棋著著难。挽日回天宁有力,可怜筋骨已衰残”(周馥《过胶州澳》)。
1902年12月5日,寒风凛冽,山东巡抚周馥访问青岛,看到彼时的青岛,心如刀割。在这片仍属于山东、属于中国的土地上,“租户”德国大张旗鼓地进行开发建设,显然,99年的租期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永久。“德人经营不已,土木之工,日数千人……窥其意,旨以振兴商务开采矿产为本,而以笼络中国官商为勇,深谋远虑,愿力极宏。在我是为租界,在彼已视若属地。”周馥的奏折里,是对失去国土的痛心,是对殖民统治的愤懑。
他访问青岛,是想“相维相制、观摩受益”,也可以视作是主人对权利的宣称。所以,“挽日回天”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目标与愿望。
因此,当普通百姓被迫在逆来顺受中接受现实时,那些有知识有抱负的知识分子想到的是如何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只是他们空有一腔爱国热情,却无能为力……
1904年农历二月廿四夜晚,春节的氛围尚未完全散去,即墨南屋石村(今城阳南屋石社区)宫家,更是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趁着春节娶新妇,是中国的传统,意为喜上加喜。然而,第二天天刚亮,宫家便乱作一团,因为老先生宫仲栶不见了!不祥的预感袭来,家人立刻出门寻找,最终在村中神祠旁,找到宫老先生,而此时他已自缢于松树上,“貌犹如生而玉筯垂尺余矣”……
悲痛之余,家人寻得一封遗书:
“吾力尚强,本不欲死,但以数推之,今年六月吾当受刑,吾当下狱,若果如此辱身甚矣,辱而后死,死亦晚矣,不如早为之计,以全父母之遗体,落个清白可也”,“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原文“言孙”及后文“忠恕”“爱敬”加重点,此句为孔子语,意思为国家有道,要正言正行;国家无道,还要正直,但说话要随和谨慎)。应世莫若忠恕,和族莫如爱敬,守此数字,可以造福,可以免祸,子子孙孙尚其念诸……”在城阳区档案局提供的宫仲栶遗书中,可以看到他“落个清白”的愿望,和他的殷殷教诲。那么,宫仲栶是谁?他为何自寻短见?
保留下来的半截墓碑。(宫象贵提供)
记录寒门先生隐德
近日,半岛记者如约来到云南路小区,见到了邹勇先生和他的《宫伊真先生事略》(复印件)。邹勇先生从1990年开始接触书画收藏,2003年在大哥“贵文草堂”的引导下,决定专攻青岛史料,随后辞职专业收藏至今,他设立的“青岛记忆文献工作室”博客里,展示了他收藏的宝贝,也雕刻了青岛的珍贵印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得到了一本《宫伊真先生事略》,大为震惊,如今我已经将原件送到它该去的地方”,邹勇先生向半岛记者展示了他留下的复印件。这是一篇文章合集,有序言,有事迹介绍,有诗篇,也有墓志铭,重要的是,文章的作者队伍名望颇大,既有前面提到的柯劭忞,也有二品大员、书法家王垿,以及翰林院编修庄陔兰、翰林院庶吉士杨毓泗、即墨诗人王锡极等。在他们的笔下,我们认识了宫仲栶,一位忧国忧民的民族义士。
宫仲栶,字伊真,生于1829年农历五月十七,祖父名为宫致琅,父亲名为宫仍裕,“娶魏氏有贤德,子嘉谋,孙崇业、崇(成)承,曾孙叶恩”。
他出身于贫民世家,少时好学苦读,才闻乡里,“后入庠为即墨县生员,因值清末,社会动荡,当局腐败,眼见仕途无望,先后应聘于仙家寨、女姑、源头、孙家崮等村塾馆为师”。半岛记者采访了宫仲栶的玄孙、今年64岁的宫象贵先生,“我听祖父讲,家里还曾有过一个牌匾钉在门框上,篆刻的是类似书香门第的字迹,我记得高祖高中的时候年龄挺大了,好像得50多岁了”。
通读宫老先生的事迹,可以窥见他的“隐德”之高。他孝顺,“先生幼醇谨,笃内行,躬率弟曲尽色养,祖偶创股,先生每侍寝,辄以股支拄之,祖得以安卧”——祖父受伤后,他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祖父,让祖父能够舒适安歇;“母卒,勺水不入口者五日,以父在,力节哀毁,为父纳后妇,而母之。或议其非,先生曰,以吾父为夫者,非吾母耶。及居父丧,年已五十九,匍匐苫块,哭踊逾恒”(《宫伊真先生事略》——同邑后学王锡极谨撰)——母亲去世后,连续五日水米不进,为了不让父亲孤单,还为父亲续弦,父亲去世后,五十九岁的宫仲栶哭得死去活来;他勤奋,“喜读书而家贫,常然薪代膏,彻夜诵”;他爱国,“及为博士弟子,即惮于进取,不以功名为荣,而国势倾颓,时俗媮敝,恒惄然引为己忧”(《宫伊真先生墓志铭》——莱阳王垿谨撰),“至光绪中,时局日棘,先生愤然挟治安策,拟上之山东巡抚张公,适张公殁,北走京师,思贡于,朝而不得达”(《宫伊真先生事略》),“乃叹曰:智小者不能谋大,力小者不能任重。吾自不量耳”《宫伊真先生墓志铭》。
报国无门以死明志
忧国忧民的宫仲栶一直关注时局,当德国租借胶澳的消息传来之后,宫仲栶悲愤不已。他对乡人说:“我堂堂炎黄子孙,岂容德人宰割;我神州大地,怎忍沦为异域!”由于他所居住的南屋石村属于德国租借地,所以赋税需要向德人缴纳,“先生耻之,愿仍纳赋即墨”,遭到拒绝后,“泣曰:吾终沦异域耶,生不如死矣”。此时的宫仲栶徒有一腔爱国热情,却难以找到报国之路,整日闷闷不乐,“兀坐一室,不笑不言,或歌或泣”。家人怎么劝都难以释怀。
忽有一天,他走出家门,“西至畿南,谒故抚李公,欲有所陈。李公抚东有盛名,故谒之,而未能见,归途过孔子庙堂,伏谒而泣”。宫仲栶岂能善罢甘休?他决定北上辽沈,“拟寻忠义士”。谁知此次更是波折不断。“高祖想到东北寻找当年一起赶考的同学,共谋救国大计,谁知道遇到兵荒马乱,没能见到同学,在那里讲了一阶段学后,就徒步回来了”,宫象贵先生告诉半岛记者。
在外奔波两年,“威武之师”没有见到,“国土破碎”却随处可见。从辽沈到即墨徒步而行,当时已经年逾七十的宫老先生,到底遭遇了多少磨难,现在已经难以想象,“以劳致病,困卧道侧田间,意遂饿毙于此,复恐祸田主,乃力疾归,抵家,则双足重茧,脱厚壳几如茶瓯”(《宫伊真先生事略》),短短几十字,还原了一位七旬翁死而后生的艰苦历程,比吃苦更可怕的无异于失望,如果要不是怕给路边的田主带来麻烦,恐怕他早已自绝于归途中了。
一颗赤子之心,被现实击得粉碎,宫仲栶痛心疾首却又万般无奈,最终他决心以死相抗。宫老先生“闭户独处,不与人世通,益抑郁无生志”,甚至让儿子给他寻找墓穴。
1904年正月,春节刚过,宫家便忙着操办喜事,宫仲栶的孙儿娶妻,宫家上下一派祥和,而此时宫仲栶的行为令全家异常惊讶。只见他在席间非常活跃,频频举杯,给亲戚邻里敬酒,“欢洽终日”,一度,家人以为办喜事已经将先生的阴霾冲散,因此渐渐放下心来,然而,不幸最终还是发生了。
数日后,宫老先生乘夜自缢于村外神祠松下,享年76岁(应为虚岁)。
“先生潜心书史,惜无著述,尤邃于易,善卜,或问之,则笑曰:此小道也,不足学”(《宫伊真先生事略》),宫老先生善于占卜,所以他才在遗书中预测自己“今年六月吾当受刑”,因此他才决定“有云死者人之常,但落个清白足矣”。
“不能不说,宫仲栶之死,在当时属于个例”,青岛文史学者李明先生告诉半岛记者,然而,他代表的是殖民统治之下乡土知识分子的普遍情绪,这种民族气节触动了一批包括王垿、柯劭忞在内的官僚和文人,等于宫仲栶的事迹给了他们表达情绪的出口,所以柯劭忞等人分别书文感慨。
在宫象贵先生的家中,还有一块残缺的墓碑,上面还能依稀看到“宫先生墓表”等字迹,“高祖的事迹爷爷给我讲过,我也给我的孩子讲,一辈一辈地传下来了,遗憾的是没有更多的照片等实物,我听爷爷说曾经有两块墓志铭,其中一块被砸了,剩下一半,被爷爷悄悄带回家了”。
宫伊真的孙子宫成承和孙媳妇。(宫象贵提供)
纪念宫伊真 选摘诗三篇
白首儒生卧一廛,
鲸鲵唐突沸腥涎。
汉家纵有中行说,
齐国宁无鲁仲连。
海上桑田三变后,
辽东华表再归年。
青山何处埋忠骨,
回首乡枌泪泫然。
——胶州柯劭忞题
德人租胶澳,
于今满一纪。
谁识宫先生,
乃为胶澳死。
死者长已矣,
生者乃无穷。
忍见泰东土,
胥沦黄海中。
——莒州庄陔兰题
沧桑旧事不堪论,
我亦追死泪满巾。
极目胶州湾畔路,
月明谁与吊忠魂。
——济南杨毓泗题
编辑:刘依佳
来源:半岛全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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